或許是性格的使然，我釣魚常常守在一個老窩點釣，買魚餌也總是在同一個人手裏買。只要他（她）出現在馬路邊，我就會買他（她）的魚餌，即使遇上魚餌的質量不太理想，也會硬着頭皮買下來。因而，這些隨着時間挪移不斷變換面孔的賣餌人都把我當成了他們的朋友。
一次，我買完魚餌後騎車騎出老遠才想起忘付餌錢了，急忙掉頭回去。賣魚餌的是一位腿有殘疾的中年婦女，她在這兒賣魚餌已有幾年的時間了。
她見我重新轉來，熱情地問：“還用點什麼？”
我不好意思地説：“就忙着釣魚去了，錢還沒給你呢。”
她笑了：“這點小事還特意跑一趟？下次一起給不就行了！”
我半開玩笑地説：“我這個人心裏存不住事兒，不跑這一趟，恐怕連魚都釣不好了！”
她笑着接過錢，頗有感觸地説：“要是人人都像你和老李這麼講究就好啦！大哥，不瞞你説，我在這兒認識了不少老主顧，誰賒欠點啥我從來沒説過不字，可總有一些人拿了貨就再也見不着人影了。袋裝的魚餌我是從漁具店上的貨，一袋才掙五毛錢，有時一天連一袋都賣不動，拿走一袋我得賣多少袋才能賺回本錢哪！你也看見了，賣魚餌的一份挨着一份，過了八點鐘城管的人就來攆，我腿腳不好，得比別人先收攤，你説容易嗎？我心裏一憋屈時，就想起了老李……唉，這人和人就是不一樣啊！瞧我，淨説了一些沒用的，耽誤你去釣魚了。”她歉意似地衝我笑笑。
我説：“我出來釣魚就是散散心，早會兒晚會兒都沒關係！”我從車把上摘下馬紮，坐下來。
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，語氣變得深沉了：“誰能想到，那麼一點兒的小事兒，竟驚動了兩代人。説出來也許有人不會相信，可這是真的！那還是去年春天，他騎個山地車在我攤前站住了，拿出一元錢對我説，要十根蚯蚓，剩下的錢看着來點兒大餅子。別人來買蚯蚓，大都挑挑揀揀，差一點都不願意，末了還要搭上幾根，他卻連腰都沒彎，完全信着我了。我不由地打量了他一眼，他五十上下歲，人有些瘦弱，身體好像不大好。我特意多給他揀了兩根蚯蚓，説是搭的。他急忙説不用，他釣不了多一會兒，多了也浪費了。我只好依了他。這以後，他經常來我這兒買魚餌，每次都是一元錢的。他不善言語，我只知道他姓李，剛病退，在家裏閒不住就出來釣釣魚。有一天，我出來晚了一點兒，他蹲在路邊抽着煙，見我來了，立刻掐掉煙，站起來幫我把攤子擺好。賣蚯蚓的這麼多，可他偏偏等着我。我心裏一熱，真想對他説，以後用點兒什麼就不用付錢了，可我沒説，我知道説這話沒啥意義。
去年秋末的一天，天氣特別的好，風也不大，老李騎着山地車來了。已有一段時日沒見到他了，我很高興地和他打着招呼。他氣色瞅着不太好，面容有些憔悴，問我生意怎麼樣。我説，今秋冷的晚，還算不錯。他點着頭笑了。
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，就發現他的嘴脣黑紫，臉黑的也和別人不一樣，像是肝臟不好，我一直沒詢問過他，心裏想，詢問也於事無補，反倒會給別人徒添煩惱。出來釣魚都圖個好心情，幹嗎要讓別人不快呢！我面帶笑容地給他包了十根蚯蚓，又包了一塊大餅子，遞給他。
他四下摸着衣兜，臉上的表情有點着急，嘴裏叨咕着：“零錢哪去了？忘帶了？這是怎麼説的……”
我巴不得能有一個這樣的機會，緊忙笑着説：“快別找了，今天的魚餌是我送給你的！眼瞅着就要變天了，沒幾天賣頭了，剩下的還不是扔！”
他連聲説：“不行，不行，這成啥事兒了？我下次來一定把錢給你！”
她低下了頭，半天沒説話。這時來了一份買蚯蚓的，她連忙用手抹了一下眼睛，強作笑容，按照顧主的吩咐挑選着一般粗細的蚯蚓。
顧主走後，她眼圈紅紅的，長吁了一口氣，繼續説：“今年穀雨剛過，我就出攤了，來買蚯蚓、紅蟲的人還真不少。”我剛忙完，發現一位年輕的姑娘站在我面前，我以為她是來問路的，把目光迎向了她。
姑娘臉微紅，兩眼不住地看着我，嘴脣掀動了幾下卻沒出聲。我平日就喜歡知道害羞的女孩兒，便關切地問：“姑娘，你有什麼事兒嗎？”
她又望了我一會兒，才怯怯地説：“您，您就是王阿姨吧……”
我吃驚地點點頭。
“她低下頭，從身上揹着的小皮包裏取出一張沒摺疊過的一元錢，漲紅着臉把錢遞到我面前，聲音發顫地説：“阿姨，我前天來過一次了，您沒出來，這是我爸爸去年秋天欠您的魚餌錢……”
“我這才注意，她的左臂上戴着一塊黑布，當時我就怔在那裏了……”
她停止了敍説，用手捂住了臉。
我把臉轉向天空，淚水還是流了出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