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國的冬季是漫長的,春季是暫短的。三月冰河開化,但直到四月初江、河、湖、泡仍然沒有完全融化。
因此烏蘇里江四月中旬跑冰排算是早的(編者注:跑冰排,即剛開江時,冰面全部裂開,浮於江面,向下遊湧去 ),寒冷的年份要二十號以後才開江。
各個水庫就更晚了,有的要過了五一才完全化開。剛融化的水冰冷刺骨,魚兒身體僵硬,懶得張口覓食。
等到五月中旬後,嘎牙子、鮎魚、鯽魚張口時,夏季就來臨了。
不過,凡事都有特例,鬆阿察河便是。它的上口在興凱湖龍王廟,下口通烏蘇里江。
興凱湖小氣候的大風,四月初就把湖口的冰吹裂開了,加上鬆阿察河水深流急,3號左右就開河了。這對於垂釣者來説是莫大的福音!
可是,魚要再等半月才會甦醒覓食,品種也很少,魚餌更是沒處挖。
我有幸與早有準備的漁友老藍,從上年秋天儲備的麻袋中挖出黑蚯蚓,整裝出發了。
雖説冰雪消融了,但是一路上仍是四野枯黃,青草剛冒芽,貼在地皮上,沒有南方的春意盎然,有一些蒼涼。樹蔭下還是很冷,白天十幾度,晚上五六度。
八五六農場南是界河的中段,有一河灣,是老藍久勝不敗的釣點。有一年"五一",他獨釣寒江雪,冒着小雪在此釣點釣了五條六斤多的大鮎魚。
車行駛了三十公里後就是泥土路,剛開化不久,被種地的拖拉機壓得一道道深溝。車在上面勉強走了幾里路,推了十幾次,最後只能拋錨了。
還剩兩里路,我們只能換上水靴,徒步前往。好在每個漁友都是大揹包,兩側插裝魚竿,內裝漁輪、棉衣、睡袋,我手裏拎着吃的喝的,老藍拿帳篷,我拿蚯蚓袋,王光拿小鋁鍋。
大家負重在身,在泥濘的稻田梗上蹣跚前行。
冰雪消融
五六十斤的揹包,壓得人一會兒就出汗了。不過,壓了一冬的釣魚人的癮頭完全戰勝了疲勞,恨不得頃刻釋放。
歇了兩次,終於到了釣點。
這是一段三十多米寬的河面,兩岸長滿柳毛子,對岸河牀下全是倒樹。
因為是個河灣,所以水流稍緩,右側有一條三米寬的小河流入河灣,形成一個兩米寬、十米長的三角沙洲。
老藍割草支帳篷,王光挖灶撿柴火,我開始下鈎,一共五把海竿,每隔兩米一把。
我儘量把鈎拋在對岸的倒樹下面,那裏藏有大魚。這很考驗拋投功底,遠了,上樹了;近了,不到位。
我勉強拋了四根,最後一根還是被我拋到樹上,損失了兩把鈎才拉回來。
老藍責怪着換鈎掛餌,作了精彩表演,準確拋到倒樹下,叫人不得不服氣。
春陽高照,冰面四分五裂
一切就緒,就等那動聽的鈴聲響起,好烹製鮮美的午餐魚湯。
氣温雖低,但豔陽高照,一絲微風也沒有。
周圍的鳥兒開始了繁殖活動,叫鬧個不停。
大家坐在一大捆乾草上,百無聊賴地盯着奔流的河水、樹林、草原,靜待那激動一刻的到來。
可是,那一刻太遙遠了,直到太陽落山了,仍無動靜。中午每人只啃了一個麪包,晚上也沒有熱魚湯喝了。
老藍着急了,換了一遍魚餌,可鈎上那些黑蚯蚓根本沒有動過,説明魚對它並不青睞。
王光埋怨無風缺氧,老藍怪氣温低,我打趣説魚嘴還沒解凍。其實季節不到才是科學的解釋。
我們輪班去撿了一些乾柴,用以度過寒冷的夜晚。
“跑冰排“
夕陽燒起的晚霞很美,如紅綢緞在西天鋪展,星星也顯露出微弱的光輝,只有聒噪的蛙鳴破壞了這份恬靜。
當天幕全落下,氣温下降到5攝氏度,我們點起了篝火,圍着火堆吃麪包、鹹菜,喝着鋁盆燒開的河水,聊着釣魚的往事,分析魚情,可是六隻耳朵都在期盼那熟悉的魚鈴聲……
夜裏10點,手機鬧鈴響起,我和王光睡覺,老藍值夜。
王光剛進帳篷,我正準備脱鞋,魚鈴兒突然爆響,是上游我最初拋到樹上的那支竿。
老藍連忙跳起,跑過去拔起竿子搖輪收線。他憑經驗説:"是小玩意。"
"蒼蠅腿也是肉,説明魚開口了。"王光鑽出了帳篷。
老藍輕鬆把魚挑到岸上。我打開頭燈,三人仔細端詳着魚。
是一條一尺長、身上有花紋、尖嘴的山鮎魚,雖然不足一斤,但三人欣喜不已,這是開竿魚。
説明夜晚魚開始活動覓食,有一就有二啊!
我瞬間睡意全無。
八五六橡膠壩
一時間,我們感到五把竿子有些少,後悔出發時為了減輕負重,沒帶那麼多。
釣這樣的水流需用200克大鉛墜,手竿釣不了。
於是我把帶的兩根甩線在下游十幾米處的無樹陡岸拋了下去,這是我的拿手好戲,從小就會甩,比海竿準, 指哪兒甩哪,可以甩45米遠。
我準確甩到對岸的倒樹下,拉直後拴在拇指粗的柳毛子上,把線繞在筷子粗的信號枝上,掛上魚鈴,然後回到篝火旁,靜候佳音。
此時,老藍又釣上一條虎皮嘎牙子,足有1尺長。王光在火光下欣賞着這條魚,嘴裏唸叨着:"明早可算有魚湯喝了。"
"別等明早了,這麼冷,現在就做吧!閒着也是烤火。"老藍迫不及待了。
"言之有理,我燒水、你刮魚。"我説。
隨即,我刷鍋燒水,王光拾掇魚,幾分鐘活魚湯就煮上了。
背上百十斤重的漁具包去野釣,對於我們來説是常事
老藍又釣了兩條山鮎魚後,我們開始喝魚湯了。鮮美的味道瀰漫河岸。
他調侃道:"都説山鮎魚是產婦下奶的上品,咱們喝都白瞎了。"
"多釣點,到產院門口去賣啊?"我打趣道。
"肯定能賣上價,就怕釣得少。"王光説。
"我看釣上來也別賣,冰箱裏凍着,留給王光媳婦生二胎時吃。"老藍提議道。
我倆都大笑起來:"也就他能要二胎了,俺倆都老了,魚可以留着。"我説。
"你倆別害我了,一個孩子都累死我了。"王光連連擺手。
這時,我的高頻銅鈴突然響了起來。
"咬鈎了,不跟你們扯了!"我爬起身,打開頭燈,跑向釣點。
自制的鉛墜
下游那個甩線的信號枝已經被拉倒了。我連忙撿起線,用力一拉,感到有些力度,兩手飛快收線。
我還要時刻留意腳下放線處,避免把線放在有樹根和雜草的地方。
因為只需一根小草棍兒搗亂,你甩線時就會亂作一團。夜晚亂線——那絕對最讓釣魚人崩潰的噩夢。
"呼隆"一聲,魚露出水面,是一條黑色鮎魚,正口,咬得很硬。
當老藍拿抄網趕來時,我已經把它拖上岸,有2斤多,太爽了。
我拿老藍的自制摘鈎器摘下魚鈎,那邊魚鈴又響起。他拎起魚返回,扔到魚簍裏。
我把線又甩回到原來的位置,撿起那個鋼絲做的簡便摘魚器,心想這夥計的手真巧。
自制的甩線
半夜時分,滿天星斗。老藍、王光卻遇到了難題——魚咬鈎後鑽到樹掛中。
老藍拉了好幾次,毫不鬆動,只好擰鬆泄力後退,王光拿一根拳頭粗的短木棒到竿梢前面,把線纏繞在木棒上。
10號大力馬線很結實,人拼命拉也只能把5號腦線的鈎拉掉,鉛墜拴在主線上不會掛掉。
我過來幫王光用力一拉,立刻鬆了,肯定鈎掛掉了。我往上拖了幾米,抽出木棒,老藍飛快收線。
"咦?好像魚還在上面。"老藍突然説。
"不會吧?倆人的拉力老大了。"王光覺得不大可能。
"可能是沒有魚的鈎掛住被拉斷了,有魚的鈎不受影響。"我覺得這不是不可能。
説話間,老藍把魚搖出了水面,是一條1斤多的鮎魚。
果然,其他兩把鈎已經掛掉了,只有腦線在飄蕩。
西北風起,魚鈴休眠,我值夜,他倆睡覺。
初春河灣的落日
寒冷的初春,穿着棉褲和皮襖倒暖和,可我沒穿棉水靴子,腳凍得發麻,只好在火堆旁烤着,順手在河灘撿幾個河蚌,在火碳上烤着,一會兒就熟了,加點鹽和辣椒麪,鮮美的味道不亞於大排檔的烤生蠔。我一連烤了三次,喝了兩口白酒,時間也悄悄地溜走了。
月落星稀,啟明星高掛,已是凌晨四點鐘了。
可是,魚鈴兒沒有再響。
看樣子,釣到的幾條魚就算是上蒼和龍王的吝嗇相送了。
人生最悲慘的事情莫過於在毫無希望中等待。
我還是第一次在值夜時無聊得睡着了。
也不知道過了多久,一陣稀里嘩啦的鈴聲響起來。我猛地爬起來,天已大亮。
我發現所有的海竿鈴聲全響,海竿亂抖,心裏直髮懵。老藍也爬出帳篷,看個究竟。
一尺長的嘎牙子
大家定睛一看,原來是從上游漂下來許多亂樹枝把線都掛到了一起。
我們三個分頭起竿收線,忙活了一早晨才把線收起,還掛掉了好幾個鈎。
老藍很是氣憤:"上邊誰幹的缺德事!"
"興許是上游漲水衝下來的?"王光説。
"沒漲水,看我設的水標,一釐米都沒漲。"我指着插在岸邊當水標的柳毛棍説。
"那就是人為的。"王光説。
"這荒無人煙的地方,誰能在這裏搞破壞啊?"我覺得可能性不大。
"肯定有人,你看砍樹枝的印兒是新茬。説不定就在上游不遠處。"老藍肯定地説。
第一條鮎魚
剛説完,上游果真下來一條船。船上的人劃一段船就靠岸邊停一陣子,在砍岸邊的柳毛子,把直的樹幹留下,把樹頭、樹枝砍下扔到河裏順流而下。
老藍衝那人大聲吼:"哪有你那麼幹的,樹枝你插在岸上就活了,你扔下來把我們的線都攪了,講不講點道德?"
那人三十多歲,又黑又瘦,也是火氣十足:"這河又不是你家的,你管的着嗎?"
"河也不是你家的,你掛我們的線就不行。"老藍也不讓步。
"這是我家承包的,沒沒收你魚線就便宜你了。"那人理直氣壯。
"你這話説得就出格了,哪個國家邊境線能個人承包,你酒喝多了吧?"我駁斥道。
"我老婆罵我酒喝狗肚子了,你也説我酒喝多了,告訴你們,喝三斤都不醉,不信比比!"
這番話一出,我們仨也看出來了,他真喝多了,可他幹嗎大清早喝那麼多酒呢?
這時,從來路上下來一位七旬老者:"對不起各位了,我這不爭氣的逆子,昨天小舅子結婚,他一直喝到半夜。早晨讓他起來割點'柳條杆'往小河溝裏插圈網,他就發瘋耍懶。酒還沒醒呢!你們別和他一樣。"
老者的一席話説得我們氣全消了。
他又對兒子罵道:"你就是喝酒有能耐,乾點活就抽筋拔骨,今天不插完圈網別吃飯。""不吃飯可以,能喝酒就行。"那人一副酒鬼嘴臉。
"老大哥,不知者不怪,您也不必在意。每個人都有愛好,喝酒和我們釣魚一樣,上來癮頭目無一切。"我勸慰老者。
"不好意思,教子無方,讓你們見笑了。"老者陪着笑臉,他兒子已經把船劃到小河口。他上船招招手客氣道:"我們家在你們來的路旁,這河歸我家承包打魚。歡迎你們回去時到我家喝酒。"
"謝謝了!"我也客氣一番。
沒想到他兒子接過話説,"喝酒也得是我陪酒!"划着船揚長而去,弄得我們仨哭笑不得。
特大號的嘎牙子
我們重新理好線,拋下竿後,又燉了魚湯,滾燙的魚湯驅趕了料峭的春寒。
我突然想起我的甩線,於是趕忙跑過去查:一根毫無變化,另一根的信號枝倒了,鈴鐺掉在地上,看來有情況了。
我立刻拾起1毫米粗的膠絲線,輕輕一拉,掛住了,拉不動。
也不知什麼時候咬的鈎,真後悔睡着了,如果是大魚,跑了就太可惜了!
我使勁拉一拉,毫無鬆動,硬拽吧!備用鈎有的是。
我找了一個木棒,纏了好幾圈,扛在肩上,用力一拉,動了;拽上來一看,三把鈎全掉了。
這就是值夜睡覺的代價。
上午10點了,魚兒像喝醉了,沒一個正經口。
魚不咬鈎,天公也不作美,竟然下起了小雨。雖説春雨貴如油,但對我們而言純屬災難。
"收竿吧,反正魚也不咬鈎。"王光提議。
"對,不然土路出不去了。"我擔心雨下大。
"來一次多不容易,哎,你們不願意釣,那就撤吧!"老藍很不情願。
三人迅速收拾裝備,半小時後踏上了歸程。
雨中漁民的小船
雨後的稻田梗又軟又滑,我們每人揹着幾十斤重的揹包,冒雨艱難前行,稍不留神就滑倒或滑進稻田裏,那裏的稀泥沒膝蓋。
兩裏地走下來,我們就大汗淋漓了,好在雨不大,裝車後能開走。
為了減輕重量,我和老藍跟在車後面步行,可是走了一半路,雨就大了,車輪陷進水坑裏,我倆推了好幾次,累得眼冒金星卻無濟於事,眼看幾百米外就是柏油路了,可我們無能為力。
四野一片白茫茫,寒風、冷雨讓我們無可奈何,王光拿起手機準備向三十公里外的縣城求救。
突然,遠處一輛904大馬力膠輪拖拉機轟鳴着朝我們駛來。我們看到了希望,連忙衝着拖拉機招手。
可是,拖拉機到了跟前,我們都傻眼了,司機竟然是那喝酒人。
那人下了拖拉機,狀態跟之前卻判若兩人。他把繩子掛在我們車鈎上説:"都坐穩了啊,我一氣把你們薅到大國道上。"
"看樣子,酒醒了。"我悄聲説,他倆點頭。
馬達轟鳴,904真有勁,一股勁把我們拖到國道上。
河中下網的漁民
我們趕忙下車道謝,那人説:"知道下雨你們出不來,就過來幫忙,和諧社會嘛!"
這次他讓我們刮目相看了。
我上前半感謝、半規勸地説:"謝謝你,以後別喝那麼多酒了。"
誰知他仍下一句話,"要我不喝酒,除非你們不釣魚!"然後就爬上拖拉機,轟鳴而去。
我們仨面面相覷……